陈省身先生成果丰硕,对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陈省身先生也长期从事数学教育,曾先后创办了三个数学研究所,九旬高龄仍活跃于讲台,造就了一批世界知名的数学家。对于中国的基础教育,陈省身先生十分关心,曾多次发表了极有见地的意见。回答记者问题时,陈省身先生曾提到过:“稍微不客气的讲,我们现在已经是数学大国了,下一步就要成为数学强国。我们国家的数学基础教育一直比较好,要保留这个优势。”
图一陈省身
我们找到了张奠宙先生对陈省身先生的访谈,具体内容小编展示如下,以供读者们阅览。
数学好玩,也要注意因材施教
张奠宙:着名数学教育家,华东师范大学教授、博导。
图二张奠宙
图三陈省身
张:您93岁高龄,还在研究世界性的难题,您为何能做到这一点呢?
陈:我喜欢数学,也只会做数学。我不会欣赏音乐,不喜欢体育,也不太会做实验,所以只好读数学,做数学,终老一生。
张:您这么说,人不可以要求得太全面,应该发挥每个人的长处才是。反过来,是不是也不应该要求每个人都学好数学呢?
陈:我想也是。钱钟书的数学很差,可是依然是大学问家。有些孩子很聪明,善于动手,又有艺术天赋,何必拿数学来苛求他呢?
张:可是,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把数学当作中小学的必修课,也是考大学的必考科目。
陈:那当然。要求人全面发展是一种理想,从多方面培养人也是对的。只是不能用一把“理想”的尺子要求所有人。中国的教育古训是“因材施教”,现在中国的教育太注重“分数”,人人用“总分”来衡量。就像旧时科举一律拿“八股文”的写作来选拔人才,不大合理。不拘一格选人才,让孩子自由地发挥才能,应该是我们追求的目标。
张:所以大多数人懂得一些必要的数学,也是我们的目标。
陈:数学是很有意思的科学。所以我给孩子作题词:“数学好玩”。数学课要讲得孩子们有兴趣,孩子们都是有好奇心的。他们对数学本来也有好奇心,可是如若教得不好,数学讲得干巴巴的,扼杀了好奇心,数学就难了。
张:但是学习数学有时是枯燥的,例如背九九表。
陈:小孩子记忆好,背九九表也不难。中国人背诵一些重要的东西有传统,可以好好利用。所谓“熟读唐诗三百首,不会做诗也会吟”。中国的数字都是单音节,九九表读起来琅琅上口。这种优势,应该发扬。
重视中国式的基础教育
张:陈老,听说1989年的IAEP国际数学测试中,中国大陆以80分的正确率在23个国家中排名第一。
陈:高水平的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,中国学生也老拿第一。所以,中国数学教育是不错的。
张:陈老,但是最近中国向国外的流行教育理论学习,引进了很多“后现代主义”的教育理论,结果是认为中国的数学教育很落后,美国的数学教育才是先进的。那您对此怎么看?
陈:中国千万不要学习美国的数学教育。中国的数学教育在实践上肯定比美国好。事实胜于雄辩,中国好不容易有一项比美国好的数学教育成绩,为什么自己不珍惜、不总结呢?
张:数学教育比美国更好怎么体现呢?美国中小学生的数学成绩虽然不佳,但是美国出了很多世界一流的数学家。
陈:美国数学家很好,但是很多都是移民。美国吸引世界上最好的数学家到美国工作。至于说在美国本土产生的年轻数学家,实际上和美国的基础教育关系不大。我一直认为,好学生不是“教”出来的。只要数学环境好,好学生有自学的能力,自己可以成长。现在我们主要讨论对大多数中小学生的数学教育问题。
张:我也注意到杨振宁先生在台湾评论中国教育现状时说:“90%的小孩,用中国传统教育较扎实……,我总觉得太把西方人的见解当成讨论的基础、焦点。”
陈:由于中国曾经长期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,中国人往往会有“不如外国人”的心理。我在数学上努力,就是想打破这种心态。我想证明,中国人在数学上可以做到和外国人一样好,甚至于更好。中国的数学教育在某些方面也做得很好,应该有自信,当然,自信决不是自满。
中小课堂走出一流的数学家
张:最近,在数学教育中强调“发现学习”和“合作学习”,您怎么看?
陈:能够发现当然好。问题是发现什么,如何发现。
张:有一堂小学生的关于加法、乘法交换律的教案,就要求学生自己“猜想”和“发现”交换律,并把它和“四色猜想”相比拟。“发现”之后,还举例说明交换律的日常应用:“当用很长的柄的勺子自己无法给自己喝水时,可以两个人交换地给对方喝。”
陈:交换律在小学不要教。加法、乘法服从交换律,无须猜想、发现,“做”就是了。只有到出现“非交换”情形时,才需要认识交换律的重要性。交换律本质是“交换次序”后,“和”与“积”不变。至于给对方喝水,那是胡闹,与数学交换律无关。
张:现在时兴小学生每堂课都要自己“发现”,而且是合作讨论地发现。数学家常常合作发表文章,请谈谈“合作”的经验。
陈:数学是自己思考的产物。首先要能够思考起来,用自己的见解和别人的见解交换,会有很好的效果。但是,思考数学问题需要很长的时间,我不知道中小学数学课堂是否能够提供很多的思考时间。我现在还给大学生上课,在大学数学课堂里,没有时间让学生去“合作发现”,主要是教师“示范讲解”。
张:您对中国数学教育有怎样的期望?
陈:走自己的路,不要学美国的数学教育。我们的学生基础比较好,应当保持。然后注意创造性,使学生对数学发生兴趣,觉得“数学好玩”。我希望,中国的中小学课堂里能够走出一大批世界一流的数学家。
图四陈省身与学生(陈省身故居)
附文:怀念陈省身先生(张奠宙、王善平)
2003年的隆冬季节,我们在宁园握别陈省身先生。2004年秋天,陈先生见到了《陈省身传》的发行,并亲自签名向200位同事和朋友送书。这年,他已经93岁高龄。不幸的是,本书第一版出版之后的几个月,他就离我们而去了。
今天,我们再次聆听和陈先生的谈话的录音,不觉思绪万千。他平静地说:“我的微薄贡献是尽力帮助中国人树立起科学的自信心。”平实的一句话,是他大半世纪奋斗的结晶。
图五陈省身传
陈省身,世界的数学大师,中国的数学泰斗。我们用这两句话来概括他已经走过的人生历程,他的传记,也是由“世界大师”和“中国泰斗”这两条线索相互交织而形成的。从青年时代开始,他一步步地朝着世界数学高峰前进,开拓,创新,奋进,决不满足,永远向前,踏入世界最高的数学殿堂,走遍全球的科学胜地,当选最有价值的各国科学院院士,他的名字被各种肤色的数学家颂扬。一个数学家,能够做到这样,还有什么更高的期盼呢?
另一方面,他的内心始终燃烧着炽热的中国情。他在战争烽火燃起的1937年,投入抗日战争的洪流,加入西南联大。1945年,当他名满普林斯顿的时候,又回国在上海兴办数学研究所。全国解放前夕,美国人主动邀请陈省身到大洋彼岸。在美国,他领导了美国几何学的复兴,同时也用自己行动,证明了中国人的数学能力,做出了世界一流的工作。当年,他加入了美国籍,但是,正如一首歌所唱的,“我心依旧是中国心”,一旦中国需要他,他义无返顾地回国,表示“我最后的事业在中国”,而且为了这项事业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,行动说明一切。陈省身是一个爱国者,当之无愧的中国数学泰斗。
图六陈省身在清华
数学无国界,陈省身成国世界数学大师,名垂数学史册。数学家有祖国,陈省身成为中国数学泰斗,一个真诚的爱国者。这两件事,能做到一件已经难乎其难,何况两件?世界正在变小,移民越来越多,国籍的转换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重,要紧的还是那颗火热的心。在怎样攀登世界高峰和热爱中国这两大人生主题上,陈省身做了他自己的回答。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海外游子、华人华侨,都会从这个回答中获得心灵的共鸣。
1999年,陈省身在回忆文章《学算六十年》一文中说:“南开已有好几个有国际水平的数学家,在国内它已是一个数学中心。希望20年后可成为际中心之一。”他接着写:“可惜我不会看见了。‘一朝数学大国日,家祭勿忘告乃翁’。”这是套用陆游“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勿忘告乃翁”的名句。南开数学所是陈省身的家,他把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。
现在可以告慰陈先生的是,加州伯克利的美国数学研究所的“ChernHall(陈省身楼)”,以及中国天津“南开国际数学中心”的“省身楼”都已落成。陈省身数学研究所已经命名,并启动动作。“21世纪数学大国”的预言正在一步步地实现。
图七南开大学省身楼
从2010年开始,每四年一度的国际数学家大会将颁布陈省身奖,陈省身的名字为数学增添荣耀。陈省身,人们心目中的一座永远的丰碑。数学,世界,中国,未来依然那么美好。(完)
写在最后:
陈省身(1911—2004),被国际数学界誉为“微分几何之父”。早在20世纪40年代,陈省身结合微分几何与拓扑学的方法,完成了两项划时代的重要工作:“高斯邦尼-陈定理”(Guass-Bonnet-Chern定理)和“Hermitian流形的示性类理论”,为大范围微分几何提供了不可缺少的工具,在整体微分几何的领域作出了卓越贡献,影响了整个数学的发展。
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,陈省身曾3次应邀在国际数学家大会上作演讲,荣获“沃尔夫数学奖”(1984)、美国国家科学奖章(1975)以及邵逸夫数学科学奖(2004)等多项国际大奖,同时,获得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(1994)、法国科学院外籍院士(1989)等多项世界级荣誉。陈省身曾先后主持、创办了3个数学研究所,培养了一批包括廖山涛、吴文俊、丘成桐、郑绍远、李伟光等在内的世界知名的数学家。
本文选自《数学教学》,2011年第10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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